文化衝擊 -- 我的教學低潮期

文化衝擊曲線 (Culture Shock Curve)：一開始到新的文化會經歷蜜月期，什麼都好新鮮好好玩😁，再來就一路直奔谷底低潮😭，最後在慢慢適應理解當地為什麼人們這樣做😇，與之前自己的經驗比較與漸漸融合，最後回到本來的文化反而會再經歷一次文化衝擊💁。

[我的低潮期]

我本來以為我之前交換學生也是待在美國中西部，環境很像應該適應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加上之前交換半年真的玩得蠻開心的，只有一開始因為待的地方治安頗差很緊張外，其他時間沒啥想家的感覺 (真是的樂不思蜀的阿斗😅)，所以覺得這次應該也不會有啥問題。

不過前陣子真的經歷了文化衝擊的低潮期，最低點應該就是在除夕當天，這裡中國新年不是假期，所以得照常去上班。有學生好奇問我如果我在台灣過年的話現在在幹嘛，我開始回憶，啊這個時間在台灣是晚上八九點，所以應該剛跟家人圍爐完，幫老媽收拾完餐桌，在看一些過年的綜藝節目，老爸可能正在跟手機奮鬥打簡訊跟人拜年。一邊講，我突然發現我的喉頭有點哽咽。加上在學校賣中國新年活動的票，辛苦賣了一星期全校一千多人才賣出三十張，大家在意的都是當天的籃球homecoming game，或是下星期的吃冰淇淋大賽，真是讓我滿腹委屈。覺得活在一個沒有人懂我和我的文化的地方，沒有人知道今天是除夕是很重要也是我很喜歡的節日，沒人關心此時此刻我的家人可能也在地球的另一端想念著我跟他們團圓。在教室擦白板的時候想著想著我真的是覺得悲從中來開始大哭，還好我的教室偏遠，只有嚇到路過的手語老師一個人。

不過當然低潮也不是只有因為中國新年沒有放假這麼簡單，以下就開始我的分享（抱怨？）有關我遇到的一些難關。



[語言隔閡]

我覺得語言的隔閡讓我好像過著一個百分之八十的生活，接收著80%的資訊，表達著80%的自己，沒有百分之百的投入和活在當下的實在感。其實日常生活溝通的英文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大問題，一對一講話也很OK，不過當一群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時，我就只能抓到百分之八十。

午餐時間我剛好跟一群數學科的老師同時段所以都一起吃，常常我知道有人應該是講了什麼好笑的話，不過就是那幾個關鍵詞沒聽懂，一直問也怕人家會煩，所以漸漸練出假笑與陪笑的功夫，不過皮笑肉不笑也是會沮喪疲累的。

有的時候也不見得是語言，可能是他們討論的人我不知道是誰，或是他們覺得好笑的電視節目我沒有看，所以不知道他們說什麼，沒有一樣的文化引用 (cultural reference)。



[城鄉差距]

另外一個讓我很驚訝的很大的差異是城鄉差距。美國中西部算比較鄉下，Indianapolis可能算是三線大城市吧，而我的學校又不是在市中心算是郊區，有學生跟我說回家要幫忙養雞暑假要幫忙耕種玉米田的。

鄉下地區最讓我震驚的點是這裡的人之早婚，學校裡和我差不多三十歲左右的老師竟然都已經有三四個小孩，或是已經離過婚又再婚的。單身的年輕人大多都往大都市去闖蕩，我好像不小心亂入了一個適合養家庭和養老的鄉下環境。之前有和我差不多年紀的老師們說下班要帶我一起去體驗個girls’ night，我還期待了幾天，結果這個night竟然在七點結束，因為大家都要回家顧小孩或是買晚餐回去給老公吃。

之前交換的時候雖然也是中西部鄉下，不過因為在學校裡和宿舍裡，身邊都是年輕人，還是很好認識新朋友一起玩樂的。從國中就一路念女校基本上英文系之後也都算女校(？)，我很習慣身邊很多女性友人也很愛很需要我的姊妹們，但我現在卻覺得身邊都是一些父母和青少年，好難找到姊妹淘:(

我之前也想過要積極認識人，所以也上網參加各種志工活動拓展人脈。在公園種樹的時候也認識了一些差不多奔三十的未婚女性，不過這種沒有早早就結婚的年輕人大都住在市中心，要我每天下班從玉米田開車去跟她們混熟還是好有難度啊。



[招生壓力]

因為學校第一年開中文課，我感覺得出學校非常期待中文課的人數可以增長。不過有種矛盾的平衡點得去抓到，希望人數可以變多，但也不要多到搶走太多其他語言的學生，不然其他語言課如果被刪減的話有些老師要去教別的課可能會怨恨你。

不過事實證明其他語言的老師完全不用擔心，因為過了一年選中文課的學生人數還是一樣的少，都一樣是二三十個，西班牙文一直一來都是最大宗，而選手語課的人數也高達兩百個，不過手語老師真的很厲害，教室裡一堆桌遊，她的課超有趣的。

中文真是大輸特輸，感覺我好像沒在做事或是教得很爛一樣，我是個菜鳥老師可是我真的很盡力在準備我的課程，也辦了很多郊遊或做菜這種讓學生不是一直坐在教室裡的活動，也盡力增加學校裡中文的曝光度辦一堆有的沒的全校性活動像是中國新年和桌球比賽。我每天都早上七八點一路到晚上六七點才下班，回家之後也是常常還要繼續改作業，覺得累得像條狗一樣，但看到選課人數還是沒有增加我真的是很無奈沮喪，每天都在反省是不是教法不夠好，是不是教的太難，是不是我講的不夠清楚，是不是課不夠有趣，就是是一連串無止盡質疑自己的過程。

加上我上學期真是太好運教到天使班，都是比較認真又成績好的女生來修課，每天都和樂融融。結果這學期甜頭嘗盡開始教到比較大眾的學生，外加很多散散的男生，每次一大早第一節課開心的打招呼結果都只有一兩個人用大概只有一分貝的聲音回老師好= =，有時候上起課來感覺是在攪一攤爛泥要死不活的感覺，不過叫他們跳apple pen的時候倒是跳的很開心，為師的真的很困惑！



[中文很難]

雖然選中文課人數沒有增加，不過我的亞洲社人數倒是大增，問這些小孩為什麼不選我的課他們都說他們很怕中文，中文太難了。其實我也是越教中文越發現天哪這對英文母語人士來說真的是極有挑戰性的語言，我真的很慶幸中文是我的母語我小時候已經自然而然的學會了，不然長大學真的會很痛苦。

對英文母語人士來說，學中文很大的兩大困難點是四個聲調和漢字。我都不敢跟學生說中文其實有兩萬多個字，不過跟他們說要日常生活可以通的話大概學會兩千個字就好了，兩千這個數字還是聽起來很嚇人哪！對他們來說等於要認兩千個從來沒看過的圖畫，還要記住發音，每個發音還要額外再記是第幾聲...


聲調

美國學生覺得中文聽起來是個什麼樣的語言呢？如果你叫一個美國小孩模仿假裝在講中文給你聽，他們會發出一些清清匆匆鏗鏗鏘鏘的聲音。所以有一些學生路過我教室的時候會故意發出「青蔥青蔥」的聲音，自以為在跟我講中文 (他們應該是很天真無邪並沒有要歧視人的意思)。而我的學生每次我一教一個新單字，他們就會覺得每個字都有不同抑揚頓挫的聲音很好笑，因為英文裡沒有聲調，對他們來說聽起來幾乎都一樣。所以如果學生認真背單字，已經把聲母韻母都記起來了，但每個字的聲調沒有背好，寫出來的句子音就會像這樣：

我西換調物，因微調物恨又渠

我想這種句子會讓母語人士很難理解呀～ 學生講中文怪腔怪調的，四聲發不清楚就算了，更多時候是他們根本就沒有記起來到底是幾聲啊！

（正解：我喜歡跳舞，因為跳舞很有趣）

漢字

再來除了記拼音和第幾聲之外，還要再記起來怎麼寫出一個字。像是我們覺得很簡單的「人大十木不天禾」，對學生來說都長一樣，不仔細看還分不出來，每個字都像一幅新的圖畫。

那不然就多練打字好了反正現在科技的時代應該可以靠打字維生，但學生們對中文打字也真的是問題很多。之前有學生很天真的問我說，調成拼音的鍵盤輸入法後，是不是打英文下去出來就會變成自動翻譯好的中文？（那還需要學中文嗎？）也就是他以為如果調成拼音鍵盤之後，他打英文「Are you American？」，出來的中文漢字就會是「你是不是美國人」 。

當然他要照著中文拼音去打「ni shi bu shi mei guo ren」，他如果打Are you American 的話拼音鍵盤會幫他把字選成「 a阿re熱you有a阿mei每ri日can參」。

不過我覺得這個問題真是有創意，我還從來沒想過！

好的就算不寫漢字用打的，你打同一個音還是會有上百個選項跳出來給你選。所以學生如果認字太隨便就會寫出很好笑/可怕的句子。例如上課講了幾百萬次疑問詞「嗎」要選左邊有一個方形口的嗎，不然會變成動物的馬。結果考試還是出現一堆 「你好馬？他好馬？泥們好馬？」，我的老天鵝啊不然到底是有幾匹馬啦?！老師看了肝火都上來了還真沒心情當伯樂欣賞你的馬！！



[華語教師的自我認同]

另外由於兩岸微妙敏感的關係，真的讓我對該如何定位我身為華語教師的身份很無解。我一直都覺得身為台灣人因為兩岸議題被困在當前這種政治現況下很無奈甚至有點悲哀，我們對國家認同是很迷惘的。這種事平常不去想到就算了，就政治來說，我一向走灰色地帶不是激進路線，因為我認為本來很多事就是一體兩面，很難說只有哪邊才好。但現在當華語教師每天都逼迫我要去思考這類議題，每天都體會得到這種無奈。

學生大部分一開始都只知道中國大陸，而當然我會想讓他們也知道台灣，所以一定會介紹到一些相關歷史及兩岸情勢，但我會發現不知不覺中我是否讓學生因為同情台灣的處境而對中國產生對立的情緒？如果學生有興趣來學中文結果最後卻對中國產生反感，這相當糟糕弔詭吧？站著學生立場替他們未來著想，他們學中文以後用到的機會一定不是只有跟來自台灣的人溝通。

要怎麼能在課堂中讓學生了解大中華文化又不會忽略了台灣，能認識台灣又不會對中國有負面情緒，這真的好難拿捏好難平衡。
我希望可以秉持中立的立場向學生介紹這個語言和文化，兩岸議題目前我覺得是無解，我也有很多中國的朋友們，我都很珍惜這些友誼，何況班上有些學生還是華裔後代，他們的父母是從中國來的。所以我想在介紹這類敏感議題時，讓學生知道雖然充滿爭議性還是要互相尊重是很重要的。所以我目前的方法都是說完我對兩岸關係的看法後，告訴學生這是我的觀點，他們可以同意或不同意，而他們也要多聽各種立場，在塑造出屬於自己的觀點。

想想學生學中文真的很可憐，就已經夠難的了，還有繁體字和簡體字兩種要學... 每次他們在抱怨我都衷心的同情他們...



[其他哩哩扣扣的小事]

其他一些零碎的點像是考過了當地的駕照結果監理站效率有夠差頻頻把我的文件弄錯，台灣學校筆友的卡片都不知道來幾次了，五分鐘車程外的監理站一張駕照寄了兩個多月才到，導致我的車子保險一直降不下來，因為根據統計，像我這年紀沒有本地駕照的未婚亞洲女性是高風險群，所以我每個月車子保險竟然要繳七八千塊台幣，等於在台灣每個月還租一個小套房的概念囧。

另外像是這裡的冬天都八點才天亮五點就天黑，每天早上都有種不然現在是半夜三點起床要去送報紙嗎的錯覺，我本來就不算是早起的人了真的很難爬起床很痛苦！這裡的學校建築是一大棟室內建築，沒有什麼對外開放的走廊，所以很多教室都沒有窗戶，我常常都是天黑進學校，出來的時候還是天黑，每天都不見天日的感覺。



Anyway, 打了這麼多，我現在終於漸漸走出低潮了，因為我的春假來了，這就是當老師的人蔘啊～🌈